把自己作为方法:与项飙谈话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文革”是一个典型的悲剧。所谓悲剧,如果回到古希腊的意思,就是一个潜在崇高的东西,不但崩溃了,还形成了巨大的破坏力。其实它背后延伸出来的是一种内在矛盾——社会主义革命确实要不断发动群众,防止官僚化,不能让人民的代表老坐小车、肚子越来越大,但用什么办法去防止?这个问题还没有找到解决方法。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所以有人说,中国开始现代化的象征就是官僚退休不回家乡了。城市和农村之间的循环性的关系被打断了。告老不还乡,点出了中国的中心和边缘的关系、城市和农村的关系、知识分子和普通群众(主要是农民)的关系,在现代发生了什么变化。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费和梁漱溟一样,一直认为政党政治对中国来说不合适。 他认为政党政治需要一定的文化基础,所谓的群体格局或者团体格局,就是同质性的人基于共同的政治理念走到一起,形成团体,形成意识形态,团体内部每个人的社会关系是等距的,然后通过民主选举产生政党领袖。费认为中国人不可能形成现代意义的政党,他讲“差序格局”其实是对民主体制的一种回应,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差序格局就有很强的内在意味。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费孝通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他要讲整个中国的事情,所以他的观察是在回应一定的政治问题、伦理问题,提出实证性的图景,这个跟专业化、技术化的学术研究是有距离的。我们要激发他的理论的生命力,一定要回到他所在的背景,看到他要处理的问题。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80年代抽到买彩电的机会)那时父母没有那么多钱,考虑是不是不要了。有亲戚说,把配额给别人也就是把好运气给别人了。这样就借钱买了彩电。所以人们在自我劝说的时候,会用一些非常抽象的概念和原则,像好运不能出让。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们也是靠西方文献才知道南斯拉夫当时的具体情况。美国政府和德国的银行起了很大的作用,鼓励一些人先分出来,而南斯拉夫的军事力量不强,经济上也出现很多问题,通货膨胀严重,跟现在委内瑞拉一样,外面已经虎视眈眈,里面有一点小错误,敌对势力就会利用这个错误把你肢解。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知道还有几个东欧前社会主义国家现在是全世界很少实行所谓单一收入税的国家,就是挣两百美元和两万美元,每个月交一样的税,而全世界绝大部分都是累进制。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当然这不是美化战争,是说如果旧结构不打破,新结构出不来。这个过程又受军队的影响,所以体育运动在英国的教育里非常重要,在美国就更重要了。我认识的英国人告诉我,以军队为榜样的学校运动训练,最重要的内容是怎样看护你的队友。他们说,去战场五六个人一个小分队,你们的生和死必须联在一起,必须互相掩护才能活下来,所以要互相协调,在感情上塑造出共生死的愿望,这样出去打仗,大家活着的几率才会高,每天就训练这个。比如美式橄榄球,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也是训练这个。特别是在贵族的传统下,这个就更重要,他们认为这是精英的重要气质,能够懂得互相照顾,形成团队精神。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所以第一,在军校我观察到那种等级的可怕,等我回北大之后,不太热衷于受到某一个体系的认可。再一个,整个军训给我们这一批同学都造成了一种很强的功利计算的取向,也不能说是功利心,但大家时间都抓得特别紧。我们的老师都很惊讶,说你们军训回来的人,一大早就去图书馆占位置,不愿意浪费时间,做“逍遥派”的人比以前少很多。这种所谓的理性和功利其实都跟等级很有关系。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比方说德国,最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之一,长期实行“社会市场经济”的模式,强调竞争,强调个人企业家精神,同时非常强调国家对市场秩序的调配、福利制度,又有很深的基督教传统在里面——人是怎么回事,在市场上怎么对待人,失败以后怎么办,什么样的成功应该引以为荣、什么样的成功要引以为耻。苏东解体之后,它就成了赤裸裸的资本主义,只有成功和失败的区别,没有可耻的成功和可荣的成功之间的区别,完全根据最后现金的获得量来衡量。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大部分地方院校的老师其实对自己身边的生活兴趣很小,看一下学术期刊上写什么文章,就往上套,主要目的是进入那个话语体系,而不是观察身边的世界。十多年前,那时候我已经工作了,回国调查发现这个现象很震惊,他们也承认这是巨大的问题,但还是没有兴趣,可见这种分裂有多么严重。在这种情况下造出来的学术话语完全没有意义。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北大校长给妈妈跪下,拍成片子拿出来流传,这给青少年的影响非常坏,因为它把一个不自然的、说不清楚的道德观猛然扣在你头上,不但让你无法选择,而且让你失去了究竟何为道德何为不道德的基本感知。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没有选择的道德是不道德的,强加的道德最不道德,因为把我的道德强加于你,意味着我要对你的人性做一个潜在的彻底否定,你要不接受我的道德,在我眼里你就不是人。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冲动是每个人都有的,关键不在于你有没有冲动,而在于你是不是让冲动推着你走。那些真正冲击了历史的事情,不管是大历史还是自己人生过程的小历史,经常是在冲动下做的事情。那些有历史感的规划,往往没有什么太大影响。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因为我在北大确实没有接受什么理论训练,而且我的阅读量也很低,阅读能力比较差。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她说你喜欢她(joanbaez)是因为她的歌没有reference(引经据典),她讲的东西就是东西本身,不会背后还有东西需要你有额外的知识准备去理解。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他说北大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就是不怵,到了哪里都不怵。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到了牛津之后,英语一句不会讲,上课完全听不懂。我去答辩,实地调查之前的答辩,答辩时一个老师说了两次outrageous,就是忍无可忍的意思。在英国牛津这个地方说这样的话,我估计是创造了历史。我还不太懂outrageous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这是很差,回去查字典、问同学才知道。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理论不在于新不新、深不深,更不在于正确不正确,而是能不能形成沟通性。可沟通性非常重要,哪怕是一个浅显的理论,但它一下子调动起对方的思想,把对方转变成一个新的主体,那这个理论就是革命性的。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为什么要讲这一段跟现在看起来完全无关的事情,这段历史对今天的学生究竟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思?这样就不能把历史的事实激活。激活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进入历史的内部,讲三国就讲三国内部的故事,这是一种比较粗浅的把它讲得有趣的办法。更重要的是能够建立一些联系,比如三国之间权力的争斗、领土之间的变迁以及人们的领土意识,和我们现在完全不一样,可以把这一层讲出来。 说实话,西方教育还是比较强。我们这种咬牙坚持的能力比他们强,学了西方学生没学的东西,但平均来看,他们的工作热情、纪律性比国内教育的学生要强。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Fun的意思就是能够对事情本身发生很大的兴趣和热情,不需要外在的回报来刺激热情。艺术、数学这些东西都是很好的例子,可能是人的本性。我们的家庭和学校教育,活生生地逼着你去想回报,就算有个人兴趣,也叫你千万不能把这个当作职业。取向就非常不一样。艺术上的热情还是比较自然的,爱画画的人总是爱画画,但其他工作,比如研究性的、公益性的,会牵扯到很多很繁琐的细节,确实要有一种持续的热情。不能完全靠自发,而是需要通过教育。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日本的教育也不太行,很强调工匠精神,强调执着、专注,也不太强调fun。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艺术真正的魅力是产生一种视觉效果,让对方去思考、反思,有思考的引带力,从这个角度去理解艺术,有趣的空间就大了,孩子也会想很多问题。如果把长得不好看的手精确地画出来,把那种动感画出来,可以是很感人的。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们读书,理解人类社会的规律,都一定要和自己这个人发生关系,否则搞艺术就是为了美,好像是一个服务工作,去取悦人。大家要倒过来看,不要想着去取悦,想着自己怎么可以fun,即使很简单的服务行业,比如在饭店,如果认真去观察,也能很fun,像个小作家一样去看各色人等。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今后的经济政治关系可能会发生很重大的变化,人们不太需要花很多时间做物质工作去赚钱,我们能够用比较少的投入获得足够的生存资源,在这个情况下,经济活动在一个社会人的活动里的位置会变得越来越不重要。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们这些年改革,在老百姓的生活里,其实是一个生命意义、生活意义转移的过程。读好书、考好学、找个好工作、家里给买房子,一直是将意义外化转移,到最后没有必要转移了,就是要回到人本身。国家也是这样,过去任何问题都首先是经济问题,经济发展了,好像其他都能解决。 但你看现在的民族政策、内地和香港的关系、青年的问题,靠经济发展都解决不了,而且经济也不可能无限发展,不可能给每个人一架私人飞机随便开,所以越来越回到意义本身。意义不是虚无缥缈的人文精神,而是来自人和人的关系怎么构造,这跟经济有很大关系,回到物质资源如何分配、社会关系如何协调这些问题,但不一定建立在生产劳动的基础上了。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关键是怎样形成一种意识,平衡自己的历史来源和自己现在的行动,这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英雄不是改变世界,而是改变自己生活的每一天。很遗憾,在现代性之下,“边缘”和“中心”变成一组对立关系,中国人又有那么强的中心情结,觉得边缘的生活不值得过,造成极大的焦虑。权力和资源过度集中。人们常说“红二代”一般不腐败,因为从小家庭条件比较好,钱无所谓,我想是有道理的,你看我们的日常生活或者新闻报道,不少巨贪都是从社会底层上来,包括在学术单位里,那些从底层上来的人往往更加容易变本加厉,就是因为他们对边缘”的定位。他不认这个命。为了从边缘进入中心可以不择手段,进入中心之后觉得原来在边缘学到的那些做人原则也可以统统不要。 边缘的人要进入中心的欲望特别强,这当然会让人发挥很大的能动性,但造成各种扭曲。而且一旦进入中心之后,很多人就变质腐败,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把自己是谁想清楚,存在就是为了进入中心,把生他养他的土地、和周边人的关系都放弃了,变成没有原则的人。人生活中的原则不是靠抽象理念来维持的,都是靠具体的社会关系,这个当然是儒家的思想,但它确实有它的道理。如果跟周边的人、生活的世界关系不清楚,就会变成机会主义者,其他人都成了利用工具。学界是这样,官场最明显,商界也是一样,做一个公司的职员,哪怕做一个学生,都是一心要进省城、进北京,没有扎根性之后,就没有位置,没有主体性,完全工具化。中心太强,其实很危险。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今天“地方”的文化意义真的是被抽空了,搞一些地方博物馆、旅游,都不能够进入人心,所以处理好“边缘”和“中心”的关系是很重要的。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从长期来讲,所谓封建制和郡县制这个辩论在中国一直存在,费孝通到最后也认为中国最重要的出路是地方自治。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政治安排当然会受战争很大的影响,北伐、大革命、内战……日本入侵是非常重要的一次战争,是使得中国统一的一个原因。在抗战当中,人民被发动起来,民族意识空前一体化。所以顾颉刚和费孝通有辩论,顾颉刚说中华民族只有一个,其他都是我们家族的内部,都像宗族一样,费孝通是不同意的。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在商品高度流通的今天,如何把边缘的生活变得有趣,这很大程度上是文化建设和意识形态问题。如果有地方写手,写自己的地方文化,慢慢可以搞起来。但今天只用所谓的乡土文化把人留住,那也不行,因为今天中国已经是一个各地连通紧密,甚至和全世界的连通都非常紧密的国家,要把乡土意识发展出来的话,也不是一种孤立的乡土、封闭的乡土,必须是在全球、全国大区域之下的一种乡土意识,所以写手要有厉害的眼光,看出自己在整个大的格局里面是什么地位。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突然想到日本的福冈,它做得比较好,它不用它和东京的关系来定位自己,它会通过它和韩国、中国,特别是山东青岛的关系来定位自己,认为自己是东亚的交汇点。我们广西也定位为东南亚的门户,日常中它跟东南亚的交往很多,这方面的文化意义也应该挖掘出来,让老百姓觉得他们每天干的事情其实很有意思,而不是老觉得自己的孩子不能再干这个,一定要到北京去。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学者在这方面有很大的责任,不一定老讲全国性的大问题,而是把一些具体的小东西讲清楚。今天全国需要几千个、上万个乡绅,如果他们能够发掘、系统化地方的声音,就很有意思。地方的声音就是强调它的多元,这会给中国的长治久安打下很好的基础,像中国这种国家,要想长治久安,不能铁板一块,而要像铁索桥那样,这边松下去,那边翘起来,是一个灵动的有机体。只有把那个局打破之后,地方社会文化的自主性、经济和上层设计的统一性,才能够结合。如果没有地方社会在文化上的这种自洽,大家都往中心挤,其实是蛮危险的。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他对中国实证研究做出了很重要的贡献,解释了中国为什么能够大一统。大一统并不意味着一个刚性结构,但现在环境已经变了,今天我们是一个很强大的国家,确实需要强大的中心,因为有资源再分配的问题,比如上海和西藏的关系,要有互相帮助的精神。所以我强调文化和社会的自主性,但是在经济上,市场要统一,资源上,通过行政力量来二次分配,还有军队税收,这些都不能放松。第二个变化就是全球化。自洽不能是封闭起来的自洽,而是每个地方都是一个小的中心,是汇集的地方,像一个穴位,贯通全身,要用这样的方式去思考。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今天的中国走向世界,主要不是靠输出理念,而是靠做贸易。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不成功的原因跟我前几年的不自信有关,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定得不清楚,位置不清楚,还是需要被主流认可,觉得这是个任务,就造成了焦虑。 中国学者是不是会对世界做出大的贡献,这不是我们可以计划的。学者最重要的是把关心的问题,用自己的位置讲清楚。这些工作可能会因为别的因素对世界有大的影响,但更可能的是,要等一批人积累起来以后,才会对这个世界有普遍性的启发。原来我也提“中国学派”这种说法,现在看来是不能计划的。很重要的原因是,中国是在这样一个全球化的环境下崛起,靠中国的独特性去讲世界的普遍性问题,这个蛮牵强,还不如把自己具体的问题讲清楚。但宏观的世界视野还是很重要,你可以把自己定位得非常边缘,在地球的一角,但你要知道这是地球的一角,而不是中心,把这一角讲清楚,其实就是全世界的话语。总的来讲,我现在对“中国学派”这种说法有点存疑。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大家现在说的身份认同有另外一层意思,好像认同了一个 东西,就要捍卫一套价值,要遵循一定的行为规则,继承一定的文化气质,这个因果关系对我来说不存在。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想清楚究竟我能做什么,我跟世界的关系是什么。我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这个问题,都得搞清楚自己是谁,否则都会有这种危机,除非完全盲目地被主流裹挟进去。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找有名的人写一封简短的推荐信,让人觉得这个申请人不太自信,需要拉大旗。信里不能告诉我们任何信息,因为非常简短,很形式主义。要找自己的老师来写,写得很具体实在,我们会觉得这是很真实的人。真实感非常重要。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们在国内写报告,好像就是要高于生活,要写得很拽很正式。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在日常生活态度的意义上,可能有关系,因为在国内生活每天受到的压力、干扰很直接,当然会更容易情绪化,更容易下判断。我强调的是要不断切入、进入,那些很着急的人并不切入。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随着知识分子和非知识分子的边界越来越模糊,研究者和被研究者之间的合作越来越重要,而且,被研究者的很多想法在分析水平上超越了研究者。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觉得这都是中产在无法解释事实的情况下,拿别的东西说事,夸大了危机。所以应该用一种有距离感的、冷眼看热潮的眼光去分析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原先分析,这是两个美国之间关系的调整,一个是全球美国、精英美国,一个是地方美国和平民美国。特朗普代表了平民美国对精英美国的反动。长期来看,特朗普到现在究竟会对全世界的政治格局造成什么效果,还没有很强的证据证明会有灾难性的结局。他不太靠谱,那不很好吗?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们一般认为从苏东解体之后,整个共产主义世界卷入以西方为主导的国际市场,技术兴起,交通工具兴起,所谓“历史的终结”——历史不再靠矛盾对立的辩证运动推动,而是大家都认同一个理念,平滑前进。[52]现在,脱欧和特朗普是不是意味着对这个进程的反动。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英国的蓝领加紫袜子(贵族),这些人是没有民族主义概念的。一个印度作家写过,英国有皇族、有共和派、有种族主义,但没有民族主义,因为英国从来都是以世界看世界,当英国成为一个国家的时候,它就是一个帝国的形式。[54]鲍里斯·约翰逊的说法是,要回到我们当年英帝国的辉煌,我们从来都是一个全球实权(globalpower),现在为什么要跟这些布鲁塞尔的欧洲官僚打交道。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开放比改革重要,越开放就会越会改革。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一定要有中国叙述,其实可能是对自己生活的一种不自信,需要一个很大的帽子来戴,这样才会觉得安全。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这方面欧洲做得很成熟。的确是天天抗议示威,人们成天抱怨,这个就是它的常态,也是一种政治智慧。可能没有中国人会愿意去英国当首相,那是一天到晚被骂,不是一般的损,没有一个人夸你。但他们就觉得面对那些挑战,怎样去处理政敌的意见,是考验智慧的时刻,觉得很有趣。这在中国人的文化里是很难去接受的。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胡适就说,怎么叫“为天地立心”,你解释给我听,你的祖父是学天文的,你不应该再引这些不可解的话[56]。说话不能没有实证根据,这些都是没着落的话,只是情绪抒发,在胡适眼里,一点价值都没有。在这个方面,我一定要感谢汪晖老师。我比较自省地形成这种距离,很大程度上是受他的影响,他经过了那个年代,而且他不是精英主义式的,他认为知识分子一定要跟农工结合,走群众路线。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当然他不光是指80年代,而是说中国知识分子总体上姿态性很强。我觉得他这个描述是很精确的,我们确实很多人老是在摆姿态,讲不清楚事情,就给你一个论断。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大学老师变成了一个职业群体,而且是一个比较不讲职业道德的群体。其实不用讲什么知识分子、精神导师,一个吧台服务员也有职业道德。当时我期待,知识分子边缘化之后会变得更加有机,不再是纯粹的抽象的知识分子,而是都有具体的身份,是老师首先就教学,有深度,有专业精神,把学术做出来,重新出现有机性。有机就是有限的,跟社会是以某一种特定方式联系在一起,不可能是总体性的思想概括。现在这一块没有发生,但是往狭窄化、专业化发展了。我自己对知识分子这个角色没有什么太大的期望。葛兰西[58]说的真正的有机知识分子,是技工、农技推广员、赤脚医生、搞底层写作的这些人,他们的能量其实是很大的。因为今天很难让大学老师包括我自己对社会生活做一个非常切实的理解和描述。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快递小哥也要想事情的。我们有这样的人,而且我们有这样的渠道,我们要鼓励他们多写。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所谓理想主义首先就是一种超越,存在的价值就是对现状的超越,就是追求现在不存在的东西。其实西方学者有不少也是这样,那种强烈的不满足,上次看《浮士德》,也有这种气质在里面。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从认知科学的角度来讲,音乐跟数学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因为它超越文化超越语言,所以叔本华这些人都觉得音乐体现了人类大脑的某种内在结构。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会觉得某一种音乐很和谐,比如肖邦的钢琴曲,很难用别的东西来解释,似乎大脑内在结构就是这样。音乐的训练可能对大脑平衡、心理平衡都很重要。女作家伊娃·霍夫曼[62]小时候弹钢琴,她认为弹钢琴非常重要,是因为精确性,如果在音乐上有一点点小错误,是不能够蒙混过关的,有半个音节错了就是错了。这和数学一样。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研究和人生态度也是这样,永远是一个开放的对话过程,研究就是要参与对话,改变对话的方式,提出新的对话的问题,这个过程本身最重要。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在我对戴锦华老师的访谈里,她提到她第一次放弃了与年轻人沟通,因为她发现这当中出现了巨大的裂痕,现在的年轻人的个体性太强了,以至于他们的世界里容不下对他人的感知,他人只能是对于自我的一种工具。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如果我们能够提供一些语言,帮助他们把握他们生活的复杂性,看清楚主要矛盾在哪里,就能介入他们的世界,也许对他们有用。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他觉得爱就是把一个随机的事件变成一种可持续性的事实,所以爱是每天的工作,一开始是一见钟情,这个火花要保护好,那是很真诚的,但关键是怎么把这个火继续烧下去。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不能把人一棍子打死,要考虑如何沟通,否则对罪犯就只有放纵和消灭两种态度了,没有教育改造一说了。同时,如果我们理解了,我们自然会在别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我们自己是不是也在变得很狭隘、变得不耐烦?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1 社会科学要给普通人提供观察世界、为人处世的办法,不是通过简单的道德教化,而是通过分析,这是社会科学的一个重要功能。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社会科学告诉你,其实没有什么很强的规律,都在于自己怎么样去理解这个世界,怎么样主动地采取行动。可能会有大的图景,但没有所谓的规律,因为一旦发现规律,那么一切到此为止,就不需要再去做工作了。它是通过科学的态度去证伪,去搜集材料,把事情搞清楚,但 最后是要武装你,进一步去创造新的现实,去改变现实。 年轻人要有这样的态度,不要把社会科学当作寻找答案和解决方案的一个路程,它确实给你工具,但这个工具怎么用、怎么用好,完全在于你。社会科学首先是关于你的,然后才是关于社会的。我们这本书也是想让大家用这样一个态度去读,如果你有这种态度,可能就对符号化、等级性的东西没有太大的兴趣了。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年轻人要有勇气去问:这是在干什么,这个大学好在哪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名人不名人的,先看看他在说什么,说的东西有没有趣,直截了当地去理解。符号是靠大家撑着的,如果不撑它,符号就没有了。把符号化的东西消解掉,形成有机的小群体、横向的领导力,不要指望有父母亲式的人物给你保护。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牛津对我来讲,最大的好处是它的自由,高度的分散性。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如果在美国,可能就不那么放松,因为他们总是要前沿化,一定要坐头排,那也会走火入魔,经常是为了前沿而前沿。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牛津的风格对我的影响比较深,在写作和聊天的过程中,如果用大词,会被认为是一件粗俗的事,没品味(badtaste),有水平的人应该用很小的词讲很深刻的道理,词越小越好,具体到一张桌子、一把凳子、一个茶几。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1 他们认为最高层次的学术其实是说大白话,尽量不要有专业术语。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消极的自由,就是不要管我;积极的自由,就是我要去建设。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其实大学的作用就是提供了一个安全的环境,让你做思想上的各种探索。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大学就是给你这样一个安全的环境,让你怪,让你去实验。如果你是知识分子,你可以怪,也期待你怪。我不太同意知识分子要成为道德楷模、人生模范,我觉得这不是他们的任务。特别是今天,所谓知识分子和非知识分子之间的边界已经很模糊。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觉得大学生在大学里的任务,不是树立norms(规范),而是树立exceptions(例外),你不是范例而是例外。我们的社会需要例外,你要代表这个社会去做例外。但现在大学老师好像都是一板一眼的,我觉得这个完全是过时的,反而会引起大众的反感。第一你没有什么崇高性;第二,你的特色是讲别人不太敢讲的话,因为大学给你这样一个位置和气氛,可能赚不了太多钱,但还是有比较舒适的生活和工作方式,有一定的社会尊重,你的任务是要大胆。当然我们大学里还是有这样的人,比如北大还是有一些很怪的老师在里面。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像英国的国家教育、医疗体系就是吃大锅饭,医生赚不了多少钱,但还是有很多优秀的人要去当医生,因为对这个职业的认同,确实觉得是有意义的 事。现在要改变了,因为有压力,如果不涨工资的话,人都去美国了。其实在牛津,吃大锅饭这八百年里也没少干活,产生了很重要的奠基性的思想。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牛津很多老人对这个意见蛮大,他们认为最重要的工作是培养人。他说你自己有多聪明、能写多少书,这个很重要吗?关键是你能培养出什么人。那些真正厉害的人,带学生,一辈子写两三篇文章,就能改变人类历史。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发现英国人也很反对这种多愁善感,不管出了什么事,你要抿紧你的上嘴唇,不要把它戏剧化。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整个社会科学就是学习培养主体性。主体性不是说“我很厉害”、“我很特殊”,完全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我作为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我和世界是什么关系,我看到了什么,哪怕我的看法不对,但是应该把自己怎么想的搞清。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直接”的意思是:第一,要有内容;第二,要有碰撞,有冲击力;第三,要写得直白。首先一定要在内容上有丰富的积累,对事情有切入,不能只讲在面上的总体判断。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因为人类学作为一个学科,起点是在殖民主义。西方人要解释其他文化,然后从人类学里派生出社会学。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事实上,政治是一个比较简单的东西,主要就是不同群体之间的利益分配,当然它具体的展示方式很丰富。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知识分子和非知识分子的分界在青年群体里已经很弱了。这是一件大好的事情。一定要进一步把这个分界打破,人人都是知识分子。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职业知识分子其实什么事都做不了,社会变化必然是一个社会过程,必然是由社会启动,知识分子能做的有限的事就是社会动员。动员,也就是说力量还是在别人那里,你不过是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所以要去挖掘潜在的希望、能量。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认命”是说从历史、结构的角度,想清楚自己是什么。女性当然是在社会化的进程中被塑造成女性的,但是你也不能轻易地把自己去女性化。那个塑造你的社会和历史力量实在很强,远远强于任何个人的、短时间内的努力。穷人家的孩子当然也可能成为富人,但是光靠想着自己不认穷人这个命不是解决办法,而且我们知道这种想法导致了大量的心理和社会问题。所以关键是要把自己所在的社会位置想透,女性的命、穷人的命为什么还这么难?在这个现实下,怎么去当一个女性、一个穷人,怎么和那个强大的社会和历史力量持续地较劲,不认输地较劲?国内的LGBT群体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榜样。他们知道这个命不容易,但是认了这个命。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把学术从狭窄的技术化、专业化中解脱出来。提高社会影响力,关键之一是要抓住公共话语,给它们新的定义,确实能够打动普通读者的心,改变他们的思考方式,能够形成新的运动或策略。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费孝通提到“社会流失”,他指的就是江苏那些人都跑到上海去读书,乡绅跑了就是社会流失,这种流动成了中国农村社会瓦解的开始,所以梁漱溟他们对现代性很警惕。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对我来讲,学术不是天职,还是工具,是我介入社会、介入世界的一种途径。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比较反对创造性或者天才的说法。任何东西都是靠做出来的,不做的话什么都没有。小时候课本里面的达·芬奇画鸡蛋,都蛮真实的,技术性的东西相当重要。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官方界定毛泽东的最大贡献,不是建立了新中国,而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他把马克思主义提到一个新的高度,是世界性的贡献。现在把他讲成一个民族主义者。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开始进一步理解到学术作为人类实践的意义,比方说像瓦妮这样的人,她让我理解到电影、诗歌、艺术、民谣其实和学术一样,都是人类自我表达的方式。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中国中心的任务往往是消解这些复杂性,把它简单化、统一化,因为它怕这个复杂。但在新加坡这样的小地方,政治上当然要统一,但文化上要生存,唯一的办法就是要强调多样性 。新加坡不可能有一个确定的自我,因为它的自我总是被别人所定义,所以要时刻观察全球的、地区的局势,让新加坡成为一个重要的中介国家。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李光耀很清楚新加坡是什么,这么小的国家没人理,所以要观察大的世界,从周边的世界开始:和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的关系,作为远东的一部分,从英国的角度看,从美国的角度看,和中国大陆还有台湾的关系,不断扮演中间人的角色去调和。光讲自己怎么样没有用,重要的是对局势的分析。新加坡这么小,但它有高度的智慧,smallbutsmart,不断去观察别人,把自己嵌入,因为总是怕自己被别人抛弃。而“大”就总是从自己出发,觉得别人不能定义我,我要定义别人,不是去观察,而是去定义,动不动就反对这个宣扬那个,智慧程度反而慢慢降低了。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她说印度尼西亚学者也有这个问题,被国族的自我论述淹没,动不动就要讲大的东西,在不理解、不懂的情况下,把国族放到很高的层次上。新加坡就不能那么讲,它也没有自己的历史,就是一个小岛,年开埠,然后英国人殖民,后来又归了日本人。这样一段很短的历史,没有统一的语言,没有统一的文化,是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国家。到现在为止,他们心理上的出发点还是这样,“我们的存在,其实违反了历史的自然规律”,所以要不断努力,要走在历史前头。 这个意思很深,但这正是我们生存的意义所在,永远不能把任何东西认为是自然而然的。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爱德华萨义德他虽然反战,反对美国在中东的军事行为,但他说他非常喜欢军队的生活,日常生活都被照顾得好好的,吃饭什么的都不用发愁,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情。这就是过去的单位制。新加坡当时有一点那样的味道。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物的生产的重要性减弱了,人的生产的重要性上升了。生产出多少辆车,做多少双鞋,其实赚不了多少钱,不如好的大学、好的医疗技术、好的养老环境重要。“人的再生产”现在已经成为很重要的财富积累和价值的来源。背后的意思是,在国际格局中,谈中国崛起、亚洲崛起,如果只是追求物的生产,那肯定永远追不上。因为你在做太阳能板的时候,别人在新的“生活方式”上下功夫,而生活方式是赚钱的来源。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第二个就是我们在中央民族大学、北京大学都在推进海外民族志研究,这是中国人类学一个很大的短板,这一块要是不起来,中国的社会科学以及整个中国的国力都是不够的,对世界的了解停滞在贸易、军事和国际关系的情报上,这方面我们也希望建立一个共同体。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们的目标是培养一种大众之间的世界性的共鸣。当年轻人背包旅行的时候,怎么样去看待那些让自己不适应的情况,通过对别人的观察,去理解,把自己问题化,重新定义现存的社会问题。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韦伯(MaxWeber)讲得很清楚,理性化可能是一种牢笼,所以我们都渴求 通过一种有机的个人性的盘根式的小世界 抵制这个体制。前面讲到,这个小群体越是具备异质性、多样性,它的抵制的能力就越强,就会更加有机。如果它是跨国的,首先就意味着异质性肯定比较强。直观地讲,和国际合作,可以想想遥远的朋友,比较容易舒心,如果都是和自己所里的同事合作,没有逃避的空间。体制本身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空间上的封闭性,和国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是管道型的,所以体制中的东西很难跨国。可以以国为单位做国际合作,我代表这个国家,你来自那个国家,但不能说是跨国。跨国的意思是已经看不出国界线在哪里。跨国的逻辑是可以打破国家、国族的体制,创造出替代性的空间。这种多元视野的碰撞,对自己思维的刺激很重要。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大学就是给你一个环境,让你在人生比较特殊的四五年当中去探索自己,探索这个世界,允许你犯错误,允许你做疯狂的探索,让你对事情产生理解,当然也学到了基本的知识和技术。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60年代的大学当然比较例外,在欧洲和美国,像伯克利、牛津,一直有各种怪人,但这又是跟他们的贵族背景联系在一起,因为他们是贵族,所以可以例外。他们最左翼的人都是来自最优越的家庭,确实读过很多东西,可以背叛,为精神去牺牲。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对农民来讲,恢复不恢复高考,对当时90%的农民来讲影响不大,但是恢复高考把此前的官僚和城市知识分子一下子拢进来,其实是一个政党和当时社会主义体制下的精英的重新联盟。大学当然是搞精英主义,你看现在回忆恢复高考的人,很多都是干部子弟,从农村回到城市,不仅恢复了原来比较优越的地位,而且用这种途径在文化、道德上使自己的优越正当化、合法化。这种体制下面的大学,代表着理性、正常、合理,在整体环境比较和平的情况下,大家都追求正常,不仅在中国,整个亚洲也是。追求例外的精神不太强,可能只有五四时期,在北大这些地方,既有辜鸿铭,又有鲁迅,共产党也是在那里萌芽发展出来,那确实是一个大家都在追求出路、追求变化的年代。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西方的教育和大学,在追求例外这一点上,现在依然是成功的吗?项飙:我觉得在一定程度上说是的。你可以说它很虚伪,因为到最后也是一个阶级再生产的过程。这个可以类比,比如现代艺术,一开始杜尚[29]惊世骇俗,但很快就被吸入正统的现代艺术,结果成为人人追求的目标。比如鲍里斯·约翰逊,曾经的伦敦市长、英国外交大臣,他写过九本书,一直是例外,最后还是进入当权派。这些例外有可能是很不负责任的,但通过这种例外,整体上会不断地给当权派带来活力,也不断改变它。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大学自己不一定是例外,但大学允许、鼓励大家寻找例外。大学还是很温和的地方,不应该是一个愤怒的地方。在今天的情况下,在总体温和的情况下,每个个体去寻找例外,在没有共同敌人的情况下找出那个例外,可能更深刻。敌人是谁,敌人可能就是自己,所以要更深刻地反思,反思对象是周边很亲密的人。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们现在去开会,听到最多的词就是妥协,认为妥协是一种智慧,听起来很有意思,但妥协来妥协去就妥协没了,不是说不需要妥协,但基本的立场讲不清楚,那就无所谓妥协,因为妥协也是一种主体行为。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很多人类学家为什么对宗教这么感兴趣,宗教确实会培养一种气质或者灵感,对那些人怎么理解生命、死亡、不幸这些事情会比较敏感,就会注意看很细的东西。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问题化的意思不是把它变成了负面意义上的问题,把它割除掉,而是要更好地去拥抱它。像我也是,各种各样的弱项、缺点,问题化之后其实就理解到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要跟这个局限共存。它和自恋是相反的关系。它的指向肯定是外在的,是把自己对象化,把自己的经验对象化。这个在心理上也是一个蛮好的运作,把个人经验问题化以后,比较容易心平气和,不是说那种通透的看法,而是刚好倒过来,你看到,世界其实是复杂、变动的,我在这么一个位置,很多时候让我不愉快,但这是大的格局,所谓“认命不认输”。我的挣扎本质上不是问题,当然每天有心慌,通过静坐、瑜珈、喝绿茶这些方式来缓解,但挣扎是活着的一部分,和不挣扎比,我肯定选择现在的挣扎。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现在的英语教育、出国留学,不仅是简单的镀金,而是要改变人本身。家长们不仅仅是想让孩子读个洋学位好找工作,而是越来越觉得国内的教育不符合人性,把孩子的天性快乐搞没了,出国是为了保护“人”。这背后不是简单的理念问题。这么大的产业,最后是一个长期的社会问题。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牛津的苏慧廉就在温州把《圣经》翻译成温州话。在我现在办公室的对面,有一个机构也专门做这种翻译,把《圣经》翻译成各种土著语言,所以传教士成为最早对土著文化有深刻理解的准人类学家。为什么强调本土语言?列宁父亲的朋友解释,要真正通向上帝,必须通过自己的语境和语言,那是通向上帝唯一的思想途径。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觉得更深刻的问题是完全商业化。即使是在香港极度商业化的情况下,商人治港也治不了。我理解的多样性可能和一般描述意义上的多样性不一样,不是单单说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自我认同,而是说怎么样使生活的状态不要被单一化为金钱关系、利益关系。其实是一种反单一性,反对公共事务被单一的逻辑所掌握。现在我们共同的超越性的理想没有了,下面又没有空间,大家每天糊里糊涂。我不是西方式地庆祝多样性,觉得多样性一定好,这不是我论证的目的。我要说的是单一化之后非常危险。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年之后的磨合比我们很多人想象的要顺利。因为有一个共同理想在那里,建立一个社会主义强国,有一小部分人明确地认同,比如教师工会,因为你讲得很清楚,你也在做这个事情,土改、公私合营、城市改造、赤脚医生等等,也有小部分人反对,那么至少可以辩论。没有共同理想之后,该怎么办呢?现在形不成叙事(narrative),说不出道理来。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讲不讲清楚好像是文人干的事情,但其实非常重要,因为政治是公共事件,公共事件是通过公共交流形成的,如果立场和政策讲不清楚,别人不会服你,今天被你压下去,明天倒过来跟你算账,问题会变得更复杂。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世界对中国的预期,我们要怀着一种感谢的温暖的态度。这是世界成熟的表现。西方很多人真是这么看的,希望中国能做点事。发展中国家也有很多人这么期望,是对当前世界不合理的权力格局的反动。 但现在主流的心态,不是说要走不一样的路,而是要取而代之,要当老大,很多基本的想法和美国非常相似,我觉得这和共同理想的丧失都有关系。中国在什么时候最令世界敬佩?那就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从万隆会议开始,到第三世界理论的提出,中国在国际上的影响非常大,引起了很多国际上的争论。 而自我证明这个概念是个悖论。要证明自己其实就是没有自己,意思是说,要通过已经预设的原则和标准、别人的逻辑和流程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其实是取悦别人,把自己搞没有了。 这个是我们在教育上的教训,都太深刻了,包括我自己。做事情是要活得光鲜,不是活得快乐。去哪里旅游,主要是拍照让人看。前提当然也是一种自卑。 英国就从来没有要证明自己,日本军国主义兴起,就是要证明自己不比欧洲差。所以你讲得很对,自我证明是很危险的。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乡绅在今天是完全可能的,要做好乡绅,就是要把自己的小世界弄清楚,对大的体制、权力也理解得很透。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乡绅就是一种代表,是分析性、理解性、代表性的,是话语的提炼者、发声者,当然也是原则、规则的制定者。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听起来很像我们政治制度设计中的人民代表。项飙: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利用人民代表去取代乡绅,这就是很复杂的一个问题。现代国家的设立,很多人说导致了劣绅淘汰良绅,资源 掠夺型的、自私自利的乡绅取代了原来比较文化型的乡绅。人民代表完全是地方各界群众的代表,如果能够把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做好,那也是乡绅的现代化。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在欧洲大陆,特别是法国,有所谓的公共知识分子,大家都跟随领袖性的观点,观念比较极端,思想性很强,变得很浪漫,有革命性、批判性,和英国的风格很不一样。英国没有很明确的知识分子这样的角色,当然它的报纸,有无数的评论人,有很多有机的声音,但没有很强大的意见领袖出来讲很吓人的说法,而且相当保守。所以费孝通来英国如鱼得水,他是江南士绅的气质,来到这里看到英伦的绅士,也是很契合的。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从历史上看,中国农村当时发生革命,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失去乡绅,没有稳定的结构,土豪劣绅占据了地方社会,把农村逼破产了,所以有了革命。在当时的情况下,很多乡绅家庭里面出来的年轻人变成了革命者,革命不是知识分子造出来的,这是肯定的。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在不革命的时候,他们能更加有效地推进一些 而当革命成为必然趋势的时候,革命的先声其实就是乡绅和体制关系的破裂。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首先,今天我不把乡绅当作一个实在的人口群体,我讲的是一种个人的气质(temperament)、一种思考方式。是先愤怒还是先好奇?是尽量温和甚至用淡淡的幽默感把事情描述清楚,还是直接去判断?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很喜欢乡绅的做法,对生活状态从内到外有一种体察。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乡土”可以不单指农村,任何地方都会有比较愿意观察、愿意记录的人,这批人就是乡土的思考者和观察者。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第一个是焦虑,大家都很忙,跑来跑去,一些基本的生活理念变得非常保守,就是所谓的新家庭主义,中国式逼婚,一定要生小孩,一定要买房子,跟这种单一化联系到一起。正因为“悬浮”之后,自己当下的行为本身不能产生意义,就有点原教旨主义,家里那点事儿成了人生唯一的意义寄托。这种新保守主义的对立面就是激进,因为多样、矛盾的经历很难厘清、给予意义,所以觉得需要革命式的、全面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他都是虚幻,都是假的,都在压迫。“悬浮”解释了经济为什么能够增长那么快,全国人民都奔着一个目标去,都在为自己奋斗,拼命干活,挣钱,也导致了这两个潜在的问题。你觉得中国思想界能够给这样的同学提供什么帮助?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学术是一种干预,我是一个活人,我对这个活的世界要发出自己的想法。“干预”就是说,写出来的东西应该打动读者的心灵,激发他们的思考,这个以前我们谈过。艺术的功能不是为了创造一个美丽和谐的世界,而是让你有能力面对丑陋。我希望社会科学能够提供一些更好的工具给大家去思考。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但瓦妮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非常深刻。她说父母养孩子,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去做IT工作,还是有一种义务,一种爱,有时候也没有计划,说不清什么道理,也许为了光宗耀祖,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不是直接奔着为IT工业服务去的,中间还是有很多过程,这个过程我忽略 了。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亚洲的崛起,中国的崛起,不能太乐观地估计,因为我们崛起的只是某一块,而“人的再生产”是更重要的部分。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突然出了一个事件,需要一个集体作为自我认同的依托时,就只能奔向国家。当然国家也提供很多话语,让你奔向它可以奔得很自然,这就是所谓新的民族主义。这种民族主义不是基于对历史、传统、文明的浪漫主义怀念和想象,而是基于一种对世界权力格局的理解,它是地缘政治意义上的民族主义。也就是说,强者这么做,我们也必须得这么做。一切都是权力和利益斗争,把世界化约为国家之间的权力场。这是我看留学历史的另外一个维度。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留学是把社会分化跨国化了。在一个国家内部的分化竞争到了尽头,必须要往外走。中国玩不转,就出国玩;父辈有钱,儿子就挣学历。空间上从国内转到国外,资本类型上要从有形的金融资源转变为文化和象征资本。文化象征资本对维持金融和经济资本的跨代增值非常重要。不平等的固化都是这样,从钱到名到身份,以及空间上的转移。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英国工人阶级非常自豪,有一种反智倾向,不愿意跟知识分子接近。有的人说这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阻碍下一代上升为中产阶级。但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生活方式、艺术表现形式都有非常明确的认识,这也确实给他们力量组织起来制衡中产阶级,所以能够在公共政策中比较有效地保护自己的利益。这个策略很有意思:我要保护自己,不是比你更优越,而是要跟你较量。当然这个策略现在在实践中也不很有效,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全球化,世界精英的出现,使得工人阶级很难有一个明确的敌人,同时工人阶级的经济生产和基础已经变得太小。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是不是人类历史上一个新的现象不敢说。但像中国的这么大规模,人人都不认命,这可能不是经常出现的现象。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我们的物质总量,够大家过得好。现在我们好像被绑架了,一定要更高更快更强,正是因为不太愿意进行激烈的再分配,已经获得的人还要获得更多,同时又要把下面的人也提上去,这个确实很难,今后可能还是要慢慢走向再分配的思路。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其实知识分子提供的就是一种生活方法,各种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生活方法,道家有道家的,财务总监有财务总监的,知识分子的生活方法的要义就是这种分析性的反思。 Highlight(Yellow) Location 人类学变热,我觉得是大家真的想学到一些比较中层的、跟经验直接相关的分析工具。如果只写经验本身,有娱乐价值,有安慰价值,满足某种情感需要,但这个很快就会过去,是冷饮快餐式的。大的理论现在也有市场,也是满足情感需要,很多大理论也是在煽情。智力分析越来越需要和人们的经验有直接的有机联系。大家想搞懂这个社会,当然想首先看到能看懂的分析。“懂”的意思是认得,人家讲一个东西我认得,意识到这是有潜在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一下子认得对方究竟要讲什么,这是基于自己的经验。大家渴望这种分析。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