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啊哎,嗒——啊嘿,喔——嗬嗬哎……” 这是一段雄浑有力的喊号声,号子响彻荥阳汜水镇口子村的古玉门渡口。 只不过,我们只能通过年拍摄的录像,来想象船工们艰辛的劳动场景。 作为一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黄河玉门号子”的传承人,如今只剩下一位78岁的老人。 没有了黄河长途船运,也就没人再跟着这位老人传唱那粗狂有力的黄河号子了。 唯一健在的传承人荥阳西北,汜水镇口子村黄河边,就是玉门古渡。 这里是济水穿过黄河向南流的交接口,也是鸿沟与济水相通的地方。在宋代之前,这里是通济渠的码头站场,当时全国性的大粮仓——敖仓、河阴仓就在这里。 即便新中国成立前,在汜水镇口子村78岁的王小毛儿时的记忆里,这里还是一个大码头,山西的棉花、粮食从这儿卸货,再送到火车站,或者经过这里运到下游。 然而如今,只有一条从镇里延伸到村里的柏油小路,把人送到路尽头的古渡口。 黄河岸边,骄阳似火,几只渔家乐的铁皮船,慵懒地停在水上。船底,水流依然湍急,但水面已经窄多了。 玉门古渡,曾经也是黄河上繁华的港口。 王小毛估摸,也就几十米吧。而在他小时候,那水面,“一眼望不到对岸”。 王小毛没有跑过船运,但他的父亲曾经是地地道道的船工。听父亲讲,在黄河里行船,吃的就是黄河水,一碗水舀上来,澄不出半碗清水。 所以,这是一个辛苦活,有钱人不干这一行。 更难的是行船,遇到逆风、激流时,都得上岸拉纤。四五个人是拉不动一条船的,一般得等三五条船走到一起,大家都下去先拉其中一条,然后再拉另外一条。 这时候,就需要各条船上的人相互配合,整齐划一,力量才能使到一块儿靠的就是号子。 如今,王小毛成了黄河玉门号子唯一还健在的传承人。 78岁的“黄河玉门号子”传承人王小毛。 号子喊得跟戏似的有人说,黄河船工从来不行“哑巴船”,这其实是和他们的劳动情况分不开的。 不管是拖船下水、上岸检修,还是起锚、打起帆、上水拉纤,都需要一起喊号,甚至还要根据水势风情和行船的状态,不断地变换调子、节奏、速度。 具体怎么喊,就看领号的“号头”,节奏的变化,全靠他掌握。 比如上水拉纤的时候,号头就会有节奏地喊:“喔嘿!喔嗬!哟这嗬!哟嗬拉上来!”其他人就会跟着号头的节奏,合起来喊:“喔嘿!哟嗬嘿嗬!哟嗬嘿嗬!” 再比如在岸边会听到有人喊:“哟嗬……一起来吧喽……”这就是有人在发出信号,意思是他家的船要上岸检修了,需要附近的人都来帮忙。 如今的玉门古渡,滔滔黄河如故,却难能再听到粗犷有力的黄河号子。 更有趣的是,“号头”并不是单纯地“哟——嘿”,而是经常把一些历史故事、神话传说,以及当地戏曲里的情节给编排进来。 比如有一个拉纤号子,中间一部分是这么喊的: “……我这一人这一马——我这一杆嘎枪,啊喂哟喂嘎嗨——我这为上嗨——我这杨二郎这担山啊呀嘿赶太阳。阿依——我这为上嗨——嘿喂哟喂嘿咳——我这三人这哭活我这紫荆的树,啊喂哟喂嘿咳……” 翻译过来就是“一人一马一杆枪,二郎担山赶太阳,三人哭活紫荆树”,接下来还有“四马投唐小秦王,五虎赵云保太子,镇守边关杨六郎,七星台上诸葛亮……十九王莽撵刘秀,二十八宿定阴阳”。 “号头”每停顿一次,众船工就合喊“哟嘿——嘿咳”一次,听来妙趣横生,甚至有些戏曲的味道。 根据玉门号子整理出来的乐谱。 传说典故信手拈来黄河玉门号子,词儿不固定,根据“号头”个人的天赋、记忆灵活变换,有时候是信拈来。唯一相同的是那种原始粗犷、不加修饰、鼓舞力气的劲儿。 6月22日,烈日炎炎,王小毛独自一人在他家窑洞里午休,见有客人来,他乐呵呵地迎了出来,显得精神矍铄,看起来还很硬朗。 那天,他坚持在自家院子里,给大家喊了一段他最熟悉的玉门号子:“太阳出来,一点红哦;三国出了个赵子龙。赵子龙来真英雄,一杆枪能挡百万兵!” 王小毛在家门前的桃树下乘凉,哼着当年的调调。 脱离了真实的劳动场景,又没有人跟着喊,加上年事已高,那号声显然已不够嘹亮,但号子传达出的韵味还在,依然透着黄河船工的韧劲儿。 王小毛说,黄河号子里,三国典故多,因为三国猛将、勇将多,喊这些典故,能给船工提气,张飞一吼喝断桥嘛! 荥阳市非遗中心主任丁力伟说,当年的船工知识文化水平有限,号子里喊的这些典故,大都来自戏曲、说书人那里听来的故事,脍炙人口,流传广。 但这些曾经脍炙人口的号子,如今在荥阳玉门古渡,也就只剩下王小毛会喊唱了。虽被视为文化瑰宝,但在失去实用价值之后,也并没有人主动跟着学。 在汜水镇口子村村主任付华强看来,就连王小毛,如果不是“爱玩”,恐怕也不会喊唱,毕竟他小时候也并没有机会做船工。 他喊唱黄河玉门号子,也是在码头听大人们喊得多了,渐渐学会的。这位老人生性乐观,前些年,老伴常年有病,儿子也有病,但他给人的印象总是乐呵呵。也许,他传承的黄河号子里,也有这种乐观豁达的基因吧。 谁还能传唱玉门号子在黄河、长江,甚至很多河流的支流,都曾经传唱着号子。仅在黄河两岸,就有多个地方和机构申请了对黄河号子进行非遗保护。 最早是由河南黄河河务局申报的“黄河号子”,年进了第一批河南非遗名录,后来又进了河南省国家级非遗名录。接下来,武陟县申报的“黄河河工号子”、荥阳市申报的“黄河玉门号子”、济源市申报的“黄河船工号子”、三门峡湖滨区申报的“黄河号子”,都先后进入河南省省级非遗扩展名录。 但在各地,随着黄河长途水运的衰落,黄河号子大都面临无人传唱的尴尬。 在三门峡湖滨区,黄河号子也只剩下最后一代传承人——张君厚,今年也已经年迈。 无人传唱怎么办?各地的认识几乎不约而同。丁力伟说,现在能做的就是搜集整理,留给将来人学习、研究、传扬。 年,荥阳市曾专门组织过当时还健在的老船工,到黄河里放船、喊号,他们当场录音,并找懂曲艺、音乐的老师根据喊号写了谱,整理出翁船号子起锚号子,摇拢号子拉纤号子打篷号子等十来种号子。 比荥阳早一年,年,三门峡当地文化部门曾采访上百名老船工,制作出当地黄河号子的曲子。去年,当地文化旅游局和三门峡三人形象策划公司一起,决心将其打造成歌曲和舞台剧。终于在今年5月份,“黄河船工号子”首次被搬上舞台,在三门峡黄河大合唱艺术节上进行了展演。 即便如此,目前这样的舞台演唱还根本无法做到商业演出,从而实现良性的自我保护和发展。 三人形象策划公司总经理李鸿雁说:“一场演出需要30多人,如果搞商业演出,起码一个人得几百钱(演出费),一场下来就得上万元,现在谁乐意掏1万多钱看一场黄河号子呢?” 若是断了传承,黄河玉门号子,怕是也会如这滚滚黄河水一般,奔流而去不复还。 是我们在挽救手艺人, 还是手艺人在挽救我们? 很久以来,我们提起“非遗”,都会想到类似于“老土”“陈旧”;提起非遗传承人,伴随着的仿佛是“停滞”“落伍”“贫穷”。 所以,我们提“保护”,甚至是带点文化优越感的:我们是先进的文明,这些留存于农耕时代的落后文明难以适应社会发展,所以需要我们来保护。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 从20世纪初到20世纪末,整个中国社会,认为工业文明是先进的,农业文明是落后的,这期间发生了一次次对旧文化的强制性断裂。那时候的中国需要富强,但是一次次对传统文化“动刀子”的结果,就是大家内心深处对传统的轻视和抛弃。 幸好,我们终于能停下脚步,来反思我们所做的一切。 冯友兰说过:“文化没有先进和落后,只有现在和过去,只有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 最近十年来,从国家到民间,这种认知的改变也越来越明显。 来自于中央最新的声音,正代表了当下中国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认知。 6月13日,中宣部部长刘奇葆提到,“礼敬传统文化,守护民间文艺之根”。——我们不再用“保护”,而是用谦卑的、尊重的“礼敬”。 刘奇葆还提到了电影《百鸟朝凤》。他说,这部电影,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传统民间艺术在现代化浪潮中受到的巨大冲击。 事实上,民间文艺承载着中华民族长期积淀的文化传统,能传下来的,都是过去几千年来的精华。它们承载着历史,让我们从中获得精神滋养、砥砺家国情怀,明白安身立命的道理和做人做事的准则。 我们常说,民族的传统文化是一个民族的DNA。中华文化要想长盛不衰、血脉相传,就必须保护好这些形式古朴、内涵厚重的原生文化。总有一天,它会成为我们最需要的东西。就像一个人,出去远游了几十年,仍想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我们国家高速发展了几十年,就想找找灵魂找找根。不管我们曾把它抛弃了多久,一旦有合适环境,它仍然会复活。 那些坚守着传统的手工艺人,不是说凭他们就传承了传统文化,而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才唤醒了全社会的意识,让大家真正认识到传统文化的重要性,恐怕就是他们最大的价值所在。 当有一天,我们回过头来,发现自己仍然有心灵深处安身立命的故国家园,仍然有流淌在血脉深处的文化之根,我们该感激,今天我们看起来是在“保护”这些人,而其实,是他们在救赎我们。 河南商报首席记者王俊伟李肖肖实习生杨益莹/文 记者刘鸿翔/图、视频 编辑:河南商报记者唐韬 扫描或识别下方北京中医白癜风研究院北京治疗白癜风到底需要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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