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家医院看白癜风好 https://wapyyk.39.net/bj/zhuanke/89ac7.html 摘自[法]埃里克-埃马纽埃尔·施米特 《看不见的爱》 翻译:徐晓雁 五十五年前,圣—居迪勒教堂中正回荡着阵阵钟声。 祭坛前,年轻迷人的热纳维耶芙·皮亚斯特身披白色婚纱,如百合般纤细,与健壮的埃迪——爱德华·格勒尼耶结为夫妻。后者脱下机修工的工装裤,腼腆地换上租来的礼服。他们神采飞扬,激动、热切、迫不及待地拥抱幸福。幸得一位叔叔帮忙,他们得以在这座皇室成员举行典礼的著名大教堂结婚,而不是在自己街区寒酸的教堂里。神父将他们当小甜心似的关怀备至。不过他们身后的家人和朋友们则兴奋地期待着要大吃大喝到半夜。很显然,热纳维耶芙身处她人生最美妙的时刻…… 她当然不会想到要看一眼参加婚礼的人群后面,在恢宏大教堂的另一端,在她心怦怦跳挽着父亲手臂走进来的大门旁边,发生了什么。 在倒数第二根柱子的暗影中,在挥舞金色锯子的奋锐党的西门雕像的掩护下,有两个男人双膝跪地,神情专注。他们摆出与祭坛最明亮处那对夫妇一模一样的动作。 当神父问埃迪·格勒尼耶是否愿意娶热纳维耶芙为妻时,两个男人中深褐色头发的那位,坚定地说了句“愿意”。随后,当神父向热纳维耶芙提出相同问题时,金发男子涨红了脸使劲点头。尽管十多米的距离隔开了他们与仪式举行的地方,但他们表现得仿佛在透过彩绘玻璃的黄色光线下,上帝的使者就是在对他们说话。 神父宣告:“我宣布你们以神圣的婚姻相结合。”当那对正式的夫妻在主面前接吻时,那对非正式伴侣在他们的角落里做了相同的动作。在埃迪与热纳维耶芙于管风琴的赞美歌声中交换戒指之际,褐色头发的男人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首饰盒,拿出两枚婚戒,悄悄戴于彼此的手指。 没人注意到他们。 婚礼在主殿进行期间,他们一直激动地跪在那里祷告。仪式结束时,依然没人留意到他们。 在教堂广场上人们例行道贺时,那两个男人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静坐沉思。一直到听不见欢呼声,听不见汽车喇叭声,他们这才起身,从高高的空荡荡的台阶走下,没有摄影师为他们定格这一时刻,没有亲朋好友见证他们的幸福时刻、为他们撒花鼓掌。除了市政厅哥特式尖顶上,在眩目夕阳下击垮巨龙的圣米歇尔,没有其他见证者。 他们急不可待地赶回勒布特大道22号褐发男人的家里,关上百叶窗。他们比热纳维耶芙和埃迪自由,用不着苦苦等到晚上才能在床上一泄激情。 让十分意外,他,竟然,爱上了洛朗。 成年后,让有过一些短暂的艳遇,炽烈的快感,无甚感情的情人。受旺盛性欲驱使,这位猎艳者把时间花费在去酒吧或桑拿中心瞎混,去花园闲逛,去夜总会在他所讨厌的缭绕烟雾和他憎恨的刺耳音乐中游荡,物色猎物然后带回家。 在遇到洛朗之前,他以为他酷爱这种不受约束的纵欲生活。然而自从他们上了几次床后,他发现他之前的日子既不如他设想的那般风光也没那么不羁——他从那样的日子里体验到了快感、性高潮、自恋的享乐;但那种生活亦令他堕落,就如感情无所依附的唐璜那样,注定一次次重新开始。他将别人矮化到仅仅是肉欲的满足。他的性冲动越是得到满足,便越不喜欢那些男人的陪伴。在睡过他们太多次后,便不再尊重他们。 洛朗重新赋予他生活的滋味、乐趣和尊重。这位金发年轻人是公园皇家剧场的灯光师,无论是聊天、日常采购、做饭,还是在床上,他都会带着同样的欢快投身其中,什么事都能让他兴高采烈。对让来说,洛朗饱满的情绪触发了一场革命——从来只知肉体欢愉的他,发现了爱情。像他那种个性强烈的人,一旦心动便会不管不顾。他宠溺他,用礼物、用亲吻淹没他,用总也满足不了的欲望扑向他。 让决定对他们的关系全力以赴,鉴于社会不容许两个男人的合法结合,于是他想出个借壳结婚的主意。保有小众的性取向,并未令洛朗和让感觉沉重,他们是那样热爱生活,享受着他们不同寻常的境遇。他们甚至有一种隐隐的自豪感,骄傲于自己属于小众人群,能感受到只属于圈内人的战栗。他们同时往来于公开的世界和隐秘的世界。在日常生活中,他们并不在意人们授予普罗大众却不授予他们的那些东西!不过他们也能从中汲取灵感,通过玩一点儿小花招来达到目的…… 他们就是这样于4月13日下午在圣—居迪勒大教堂,躲在埃迪和热纳维耶芙背后结了婚。 这两对伴侣分享这场婚礼完全出于偶然,要不是洛朗因浪漫情怀而扯下行政告示栏中的事项公告,他们之间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几天后洛朗把这张公告贴在他们的纪念相册里,并依样画了一张他们的结婚证明,证明让·达蒙斯与洛朗·德尔芬的结合,一份伪造的但对他们却如此真实的文件。 因为纪念册里的这份文件,格勒尼耶这个姓氏便对他们显得格外亲切。所以当《晚报》刊登了埃迪和热纳维耶芙的儿子强尼·格勒尼耶的出生告示时,他们把告示看了又看,十分激动。这天早晨他们体验到——也许是第一次——一种只有同性恋才有的感受,他们痛苦地意识到无论他们爱得多么深,都无法结出爱情的果实。 他们前去参加受洗仪式。 先前帮他们争取到圣—居迪勒大教堂的叔叔,这次没能给他们找到比教区里的圣洁圣母堂更好一点儿的教堂。这里一架喘着粗气的簧风琴代替了高大的管风琴,神父念叨的贺词从看上去像霓虹灯管子似的灰色老旧扬声器中漏出。无论是沉浸在初为人母喜悦中的热纳维耶芙,还是被孩子的出生惊喜到的让和洛朗,对此都不介意,只有埃迪有点儿气恼。在这座墙壁发黄、椅子油腻、彩绘玻璃窗简陋的教堂中央,上过蜡的深色木雕像周围,摆满了塑料花,比看门人的门房里还多。机修工回到了现实——二十六岁的年纪,他对婚姻感到厌倦。诚然,热纳维耶芙依旧热情开朗,但婚姻生活总让他心有芥蒂。从此,他同伙伴们在小酒馆喝得太多、笑闹得太厉害、吃姑娘们豆腐时,他狼吞虎咽炸薯块或甘草圈这样的垃圾食品,而不是吃热纳维耶芙精心烹制的美食时,收音机闹钟响个不停他却抱着双臂继续赖在床上时,他穿着短裤到处乱走时,总之,当他还像从前那副样子时,他有一种负疚感。他不能忍受自我检讨和自律,做不到努力提升自己,做不到变得整洁得体、有责任心、落落大方,这违背他的天性!忍受这一切就是为了有欲望时可以压在老婆身上?这代价对他来说有点大……再说了,看见这个红皮肤的小家伙,这个用自己的语言哭闹不停的强尼,他感觉事情不妙。 尽管他在洗礼仪式上强打精神,但他的无精打采并未逃过躲在教堂最后的那两位先生的眼睛。让和洛朗对此很不解。什么!这个傻瓜居然没有意识到他拥有的好运气——他可以组建一个家庭!这个愚笨的家伙!于是他们把好感都倾注到洋溢着幸福的热纳维耶芙身上。 第二天他们命商店送去一辆婴儿车,推说是社区的社保部门恭喜他们做了父母亲。 随后,两对伴侣过着各自的日子,按着自己的节奏,迈向各自生活的现实。 让和洛朗并未对他们的幸福快乐感到厌倦。让在尝试了几项追随洛朗朝戏剧方面发展的艺术计划后,最终接受了自己缺乏这方面天赋的事实,并且也没有为此沮丧。他用从父母那里继承的一笔钱买下一家店铺,开始销售珠宝首饰。因为他品位很好,讨女人喜欢,对她们有一种宽泛的热情,他的生意很快就红红火火。全心全意珠宝店一跃成为布鲁塞尔时尚女人绕不开的地址,他的导购建议总是那么贴心。 让和洛朗相爱,过得潇洒。他们没有掩饰他们的共同生活,当然也没有大张旗鼓宣扬。既不感羞耻,也不竭力主张,顺其自然最能说明他们的态度。不过,受自由主义思潮的影响,社会变得更加宽容,在社会活动分子的施压下,政府禁止歧视同性恋。让和洛朗当然乐见这种宽松,但他们没有改变态度,与这些运动保持距离,不愿被看作这些运动的受惠者。他们仍然保持在教堂柱子后躲在暗影中结合的非法婚姻状态。 显然,受此类克制的刺激,他们的激情没有丝毫消退。 埃迪和热纳维耶芙则走上另一条道路。强尼的啼哭、叫嚷、生病都给埃迪带来远离的借口。在结束了汽车修理铺的工作后,他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与朋友一起喝酒或玩牌上,回家只是为了睡觉。热纳维耶芙注意到了这种疏远,她没有抱怨,倒是自责起来——如果说埃迪心猿意马,那是因为筋疲力尽的她不再注意打扮,因为她要喂奶,因为她三句离不开尿布、洗衣、喂糖浆等。 女儿出生了。 埃迪建议叫米妮,像米老鼠米奇女朋友的名字。他很为自己的主意兴奋,总是好玩地一边叫着老鼠的名字一边把小婴儿举起来,笑得喘不过气。尽管热纳维耶芙很是震惊,但害怕自己反对,他对孩子脆弱的爱会变成恨,所以只好接受这绰号,指望因为这名字,米妮可以得到父亲的关爱。 让和洛朗在国外旅行,所以不知道第二个孩子的出生。热纳维耶芙有些失望,这回没能跟上次那样收到社区社保部门的礼物,但她自我安慰还可用从前那辆工艺讲究的旧童车。 十年一晃而过。 让和洛朗偶尔也会想到热纳维耶芙和埃迪,但不那么真切,带一点儿淡淡的惆怅,那两张脸从此只属于他们的青春时代,悄悄溜走的青春。他们并不刻意去寻找被封尘于美好记忆中的这对夫妇的消息。 然而,偶然再一次与他们不期而遇。 在全心全意珠宝店里,让雇用了一名心直口快、爱闲聊、敬业的意大利女清洁工安吉拉,她住在马洛勒一带的贫民区里。有一天,她手拿鸡毛掸子又在自言自语时,提到了她的邻居格勒尼耶一家。听到了“g”后面“r”长长的发音,让心头一动。 他借口对她所说的事情感兴趣,巧妙地追问她。 他所听见的事实让他很痛心。 埃迪·格勒尼耶被汽车修理铺炒了鱿鱼,老板受够了他的懒散和迟到。热纳维耶芙不得不去找工作。凭借灵巧的双手,她找到了一份在家加工服装的工作,这样可以继续照顾孩子。她的混蛋男人非但不感恩还不停抱怨,从她手里抢过几张钞票,然后就出去闲荡。 当天晚上,借口送货,让提议开车送安吉拉一程。来到高地街,他瞥见一个短袖polo衫紧绷在胸口、假充好汉的家伙,他胳膊挽着个红头发女人,正在摸她的屁股。 “真是不幸!”安吉拉骂道,“这就是我的邻居。” 让很难把眼前这个夸张的家伙同他记忆中的那张脸,那个在祭坛前激动、局促不安的高瘦新郎相联系。埃迪发福了,脸胖了一大圈,需要挪动更多空气来移动身体。他的动作、表情、丑态无不透露着粗俗。他身上的重量仿佛呈现了他年轻时尚未醒来的本性,他的赘肉正是他的懒散、灵魂虚肿的物质体现。 让闭上了眼睛。 “达蒙斯先生,您不舒服吗?” “我替这个男人的妻子感到难过。” “他就这么毫不羞耻地背叛她,可怜的女人。” 让在把安吉拉送到狐狸街她低矮的公寓门前的这段时间里,知道了街坊都看不惯埃迪,却十分维护热纳维耶芙,她的逆来顺受中有着某种高贵的意味,她有尊严的忧伤得到了顾客们的同情,他们把衣服给她缝补。 夜里,在勒布特大道公寓的厨房里,让告诉了洛朗这些事,洛朗皱起了眉头。 “他就公开找情妇?”洛朗嘟哝道,“这头猪!做这种事总得偷偷摸摸的,不是吗?” “是的。” 两位情人深深地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然后继续各自手中的事,一个择菜,一个整理桌子。就这几句交谈,他们刚才确立了彼此的条约。 让和洛朗并不抱有幻想,他们深知男人很难抵御诱惑,但他们也知道——这是女人们往往拒绝相信的——屈从某次冲动,并不会有什么后果。雄性跟别人睡过觉后,对他的女伴或男伴,并不会爱得少一点,身体和灵魂可以分开。他投入生殖器的地方,未必投入情感。 让和洛朗达成协议:即便肉体出轨,仍要保持相爱。必须禁止的是坦呈自我或爱上别人。在逢场作戏没被发现、没有后续的情况下,他们可以相互容忍。尽管如此,让和洛朗深深相爱,谁都未给对方添堵。 因此,他们谴责埃迪的粗俗,鄙视他羞辱妻子的行为。拈花惹草不需要大张旗鼓,不需要痛苦。 接下来几个月,他们一直想着这对与他们同时结婚的夫妇,其落魄让他们很不好受。他们想做点什么来阻止他们迅速地坠落,但是怎么做呢?他们又有什么权力? 每当他们交谈时,总会想到与那对夫妇的差异。虽说他们很遗憾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但他们并不是为了要孩子而生活在一起!尽管他们组成了男性伴侣,这种不同寻常反而让他们的生活更容易,因为两个性别相同的人更容易了解对方。也许,成为社会边缘者也有好处? 圣诞节早上,安吉拉的唠叨叫让知道了她的邻居格勒尼耶太太刚又生了个孩子。 “真是个混蛋,在外面走马灯似的一个个换还不够,还不肯放过家里的这一个!可怜的热纳维耶芙!这下有四张嘴要喂,一个混账丈夫和三个孩子!” 回到家里,让对洛朗说了孩子出生的事。 洗礼仪式那天,他们去参加了,仍旧躲在教堂最后。十五年后,他们又见到了当初参加婚礼的那些人。有的还能认出,皱纹更多了,背更弯了;有的已经认不出,婴儿长成了少年,少年则长大成人。但他们的好奇心还是集中到埃迪和热纳维耶芙身上。 她没有太多改变,依然苗条,轮廓分明,只是脸上不再有明媚的神情,很显然憧憬不再……相反,她抱紧婴儿的方式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她得紧紧抓住这个孩子,这是向众人无声宣告:“你们看,我还是他老婆!你们看,埃迪仍然爱我!”这位不幸的女人不接受自己的生活是一场灾难。 埃迪则摆出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像只大公鸡般卖弄他满足了众多雌性。他连一秒钟都不看热纳维耶芙,也不看两个大孩子强尼和米妮。不,他的注意力全在如何吸引在场的年轻女性上,他抱起脆弱的克劳迪娅只不过是为了向她们展示一幅温柔男子汉的画面,因为这种情形总能打动女人。 让和洛朗惊愕地见证了这一切。他们知道这对夫妇正在滑向地狱。唯一困扰他们的问题是,何处是底部? 相反,对让和洛朗来说,做爱被注入独特的含义,他们贪婪地寻求安全感,仿佛四肢交缠可以构筑一处应对世间暴力的避难所。 又过去了两年。 在店里,让越来越少听安吉拉的絮叨,不过还是了解到了有关格勒尼耶一家的一鳞半爪。他们继续相互摧残,但是没有离婚。 后来有一天,安吉拉告诉他说,尽管热纳维耶芙已经四十来岁,却再一次怀孕。 “实在是搞不懂!当你和这么个畜生一起生活,总该吃避孕药,对吧,达蒙斯先生?” “这个……” “请原谅!我给您讲的是一个您不了解的世界。您,您是位绅士,您不会让女人痛苦。” 因为让充满阳刚气,又会体贴人,十分讨女人喜欢,很少有人料到他不觊觎女人。安吉拉认为她老板与某些优雅的女顾客之间一定有隐秘的激情。至于他的朋友洛朗,她一见到他,就认为他也过着同样的生活。作为一名意大利女人,她习惯看到他们经常在一起玩,一点儿没起疑心。 “更糟的是,达蒙斯先生,热纳维耶芙似乎很乐意怀这个孩子呢!是的!腆着她的大肚子仿佛是趴在华丽马车窗口的女王。四十岁!” 这一回,《晚报》上没有刊登启事。从前为他们付钱登启事、为他们争取到在圣—居迪勒大教堂举行婚礼的有钱叔叔刚去见了上帝。 尽管如此,从安吉拉那里获知消息的让和洛朗还是去小教堂参加了大卫的洗礼仪式。 在球戏广场,每日的旧货市场刚收摊,等着拆卸。潮湿的石阶路上,散着被踩过的报纸、海绵垫破了的旧沙发、折断的拱架、踩扁的纸盒、缺了口的盆子。当小商贩们收拾东西往涂得乱七八糟的小卡车上装载时,两名黑人妇女对塑料袋中的垃圾很感兴趣,在里面翻拣着,一个穿粗布短工作服和雨靴的老头装作偶然经过,也在翻拣着剩余物品。 来到深红色砖墙的教堂跟前,让和洛朗自问他们来这里干什么?将他们带至此地的,更多是惯性而非意愿,这游戏已经提不起他们的兴致。如果说多年来他们一直鄙视埃迪,现在他们把责备的目光转向热纳维耶芙。她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离开这个无耻的男人,反而还要委身于他?要么她病态般地懦弱,要么她还爱他,可这同样病态。因为他们不知道选择何种结论,怯懦或受虐狂?他们希望逃离他们的这对孪生夫妻的可怕婚姻。这一切与他们还有什么关系吗?没有任何关系。在教堂门口,他们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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